适合做摘抄的关于上海文化的文章
这两年上海美术界接连走了两位重要的艺术家。2005年是陈逸飞,2007年是程十发。这两位分别是上海油画和国画界的标志性人物。
十发先生的去世不像陈逸飞那么来得突然。他缠绵于华东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已有2年,其间时有病危,然又转危为安。盼望着奇迹会发生,老人家会渐渐地好起来,但是每一次我去看他,都会发现他正在渐渐地衰弱。即使衰弱中的他,也总勉为其难地像过去一样逗来看他的朋友开心。只是他说话非常艰难,喉咙里插着管子。每天,他病房里回响起录音机播放的云南情歌《小河淌水》。云南是他艺术风格的发祥地,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有时候,他会咿咿呀呀地跟着哼唱。有一次他唱完后,家人高兴地让他再唱一遍。他喃喃地回答道:“不好多唱的,多唱会难过的。”
7月15日下午1点半,十发先生突然心脏停搏,呼吸也停止,氧饱和度测不出。当时,我正在一个拍卖会上,有电话来告诉我,十发先生去世了。我马上给十发先生的公子打电话,对方说,他们正在准备寿衣。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经过全力抢救,他的心脏停止跳动50分钟后,竟然奇迹般地恢复搏动。
尽管程十发在上海美术界具有无可争议的最崇高地位。但是,程十发对于上海,乃至对于中国美术界的意义,远远没有被充分理解。
几年前,我去珠海采访画家石虎。这个才华横溢、倨傲不逊的艺术家在说起程十发时,显得非常敬重,并有些激动。他说,程十发是当代中国画的泰斗。他影响了无数中国画家。我画中的线条就是学他的。你们上海对他没有足够地重视。你们应该把他抬的高高,把他“供起来”。这样整个上海的画坛都会因此得到提升。程十发的地位高了,上海美术界的地位也高了。
在官本位气氛浓厚的中国美术界,程十发只不过是中国美协的常务理事,他前面还有许许多多主席、。论级别,中国画院院长是“处级干部”。一次,和《中国收藏》杂志主编陈念聊到程十发,她说,随着岁月的推移,非艺术的因素渐渐淡化,程十发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其作品所独具的创造性、启迪性和艺术品位,将进一步被人认识。程十发是一个被远远低估的艺术大师。
程十发成长于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这个时代对一个年轻艺术家来说,充满了机会,同时又布满了羁绊。
近百年来,中国艺术家无不感受到西方艺术的挑战。在这之前的数千年里,中国书画艺术都是在自己的文化体系中自然地生长、演化、进展。它有自己的审美价值取向和评判标准。但是,西方艺术在西方军事、经济、等综合强势的挟裹下,突然间打破了中国艺术家的安逸宁静,打断了中国艺术发展的历史脉络。这让许多中国画家乱了方寸。一个处于弱势的人,在遭到突然打击并且处于不断被围困紧逼的环境中,往往会发生两种不同的反应。一种是绝对地排外,以免自己精神领域的最后阵地也失去;另一种是由于失败而完全否认自己的过去,认为自己过去的文化都是错误的,全盘接纳征服者的文化。中国的美术界在近现代史上交织着这两种思想的争论。有的国画家一成不变,食古不化;有的则把中国画当西洋画来画,咬着牙要把中国画画出速写、素描和油画的效果来。程十发的出现,让不少中国画家醒悟——我们还可以用自己的方法,走入现代,而且可以画得那么自由和浪漫。
在近现代,一个中国书画家若想在艺术上有所创造,承载的压力很大。压力来自三个方面:一是西方强势文化;二是号称“传统”实则“平庸”的艺术势力;三是时代氛围。
然而,艺术需要张扬个性。艺术家张扬自己的个性有两种途径,一种是与主流“不合作”,而程十发采取的另外一种,他是以“合作”来赢得自由发挥的空间。所以说他是“想方设法”。他把上述三方面的压力化解为动力。
首先,他化解传统。程十发是古代字画鉴赏领域的专家,但他在创作时,却不愿落入古人的窠臼。他汲取的是传统文化哲学的境界和意韵,而不是一招一式。程十发参透了传统书画,笔下流露的却完全是心灵的咏叹。他的线条虚虚实实,轻轻重重,粗粗细细,时而婉转舒畅,时而颤颤巍巍;其笔法不拘一格,时轻时重,时徐时疾,有时甚至“倒行逆施”。他像是一个美丽而调皮的女子与观画者玩捉迷藏,让你兴奋,让你迷惑。他的笔墨洋溢着自由的个性和鲜明的时代气息,但是很少有人说他“不传统”。
程十发对西方艺术乃至现代艺术有着深厚的兴趣和深切的理解。他曾说:“外国的东西一定要多看,要相结合。我们不是看多了,怕影响坏了,实际还是看得太少。”他还喜欢毕加索、马蒂斯、康定斯基等西方现代艺术大师的作品。立体派、野兽派、抽象派等现代艺术流派自由不羁、异想天开的艺术语言,也启发了他的艺术灵感,坚定了他走自己艺术道路的信心。
程十发走过临摹中国古画、模仿西方写实技巧和风格的一个阶段,但是他很快摆脱了他们的桎梏,因为这不是他心中的欢唱,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艺术旋律。程十发参破了古今中外艺术的奥妙,找到了他们内在共通处,把中西艺术的壁垒化而解之。
而程十发化解时代因素对艺术的桎梏,也颇显智慧。早年的程十发在艺术道路上很不顺利,是新中国的诞生给了他走上专业美术道路的机会。对此他充满感激,创作高昂。新中国对艺术提出了崭新的口号和要求,这打破传统美术界的惯性和格局,应该说也给了像程十发这样易于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年轻艺术家登上舞台,展现自己的大好机会。
凡事有得有失。后来形势“左倾”趋势愈演愈烈,在艺术创作领域也充斥着肤浅而教条的要求。不合作将失去艺术创作和展示的可能,盲目合作又违背自己的艺术理念。程十发也面临着选择的痛苦。程十发曾说:“在艺术上,意见永远不要一致。一致只有在强迫情况下才能存在。”此话流露出在当时氛围中,他内心的感受到的压抑。
云南采风之行终于让程十发找到了化解这道“难题”的办法。画云南少数民族,这既符合当时的要求,从纯艺术角度来看,这又是一个从未有人开拓过的题材,而且少数民俗的服饰宽松多样,是一个能让程十发在当时条件下最大可能表现自己笔墨个性的自由空间。
我想象,如果不是历史的羁绊,程十发的艺术之路可能走得更远,画得更自由,甚至可能画出许多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奇妙作品。他的作品蕴含的抽象元素还没有来得及进一步提炼和纯化。有人说他是传统国画的终结者,我不这样认为。首先,我不认为传统国画会像他们说的那样终结,再则我认为程十发其实更是一个新中国画的开拓者。在具有千年历史的国画领域,他为后来的同行推开了通往未来时空,通向艺术自由王国的大门,足以让人们大胆地想象中国画还会有的无数的可能。
程十发和陈逸飞的离去,是上海的巨大损失。什么时候上海才会再次造就这样具有深远而广泛影响的艺术家呢?
方力钧是个充满争议的画家。我不想评说他的艺术,只是想把这样一个画家的创作状态,提供给上海的美术界同道进行分析思考。
他笔下所绘的光头众生相至今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争议不断,然而正是在这纷纷扰扰中,这位自称原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盲流画家”,已成为令世界关注的中国当代艺术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些年来,许多人批评方力钧总是千篇一律地画光头,我也未必喜欢他的光头,但是我欣赏他一直坚持对社会、人生乃至人类的思考,并执著地在其艺术创作中表现出来——且不论这思考是否正确。
譬如这次画展中,他有件雕塑作品——那是一个有数层钢板搭建的立体建构。每层上面都有许多人物,越是上层的拥有的空间高度越多。每一层的人都在使劲用扳手拧动螺丝,以使自己的楼板往下挤压——榨取下层的空间,赢得自己更大的空间。比较上两层的人们怡然自得;中间的人们感到压力,但还是自以为得意地压榨下层;而较下层的人们惊恐万状;最下层的几块钢板已经积压在一起,缝隙中流出了的浆水……
他有件作品以宽银幕全景式的格局,表现千万只昆虫以及会飞的婴儿,争先恐后地飞向遥远天空的无尽处,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那里,也不知道哪里是可以歇脚的家园。他说,他要表现的是人类的盲从性。
走进美术馆大厅,不管你是否喜欢他的作品,你都会被他那些巨大的、耗费工时的作品所震撼。一根从天花板吊下来的透明横杆,几乎横贯整个美术馆底楼展厅。横杆上布满了是密密麻麻如拇指般大小的人,这些半透明的树脂雕塑,表现了芸芸众生从诞生到死亡的过程。
这一个个小人儿,是他花了多年时间,一点点捏出来的。为了上海的展览,他筹备了3年。公平地说,他尽管还是画光头,但形式和题材乃至思想内容,都有很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