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金融“钱”景之忧:出借人围堵总部 求解金融办血汗钱难兑付
暴风集团陷入危机之中,旗下曾备受信赖的暴风金融,也开始让该平台的出借人、投资者们忧虑重重。
“欠钱不还,人去楼空,无良暴风”。8月6日,经济观察网记者在首享科技大厦13层看到,数十位从全国各地奔至北京的出借人、投资者们坐在地上,手举着上述写有“控诉”文字的纸张。
暴风金融账户提现失败、投资产品未如期兑付……这些出借人虽互不认识,却因同样的遭遇,在首享科技大厦聚集。记者听到他们用微信名、网名或特征来相称,像“钢琴王子”、“又被雷”、“怪兽”、“耀仔”……
而与这番“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暴风集团总部大门紧闭,隔着玻璃窗望去,员工工位上办公的东西都在,可不见一名员工踪影。
经济观察网记者了解到,这些出借人们近的就在北京,远的则来自新疆、广东等地,甚至有一位名叫“毛毛”的出借人,原本在海外度假,期间看到暴风的新闻,担心自己投资的130多万没了影儿,直接结束旅行飞回国,忙不迭地来北京“讨债”。
石景山区委宣传部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该区为此已经成立了金融风险处置专班,在了解到暴风集团旗下“暴风金融”互联网资产管理产品延迟兑付后,也约谈了“暴风金融”运营企业北京暴风成信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史化宇,要求该公司迅速制定风险化解方案,成立工作组,由公司高管人员作为负责人做好风险稳控和投资人接待答复工作。
8月7日下午,在石景山区金融办人员的监督下,史化宇与9位出借人代表在较为私密的拾年茶馆进行了面对面沟通,值得一提的是,应众多投资人的要求,这次沟通全程实时直播,供对谈之外的投资者们观看。
投资者不希望记者破坏这次“来之不易”的对谈,于是在沟通开始后,经济观察网记者悄悄来到茶馆,在包间外边看实时直播,边观察着现场的情况。
长达4个多小时的对谈出现了多次“中场”休息。期间投资者代表们不时走到茶馆外商讨,史化宇也曾与随行的员工和律师在包间外低声讨论。
一番“博弈”之后,史化宇虽承认暴风金融违约影响了用户提现,却仍强调,经过核查公司资产,有能力兑付偿还本金,他给出的方案是:保障大家每月提现3次,每次1%,但兑付完成的期限却是“最晚2年半”。
“(史化宇)绕来绕去,就没拿出诚意,拿着我们的血汗钱,明显在耍赖。”黄娟看完直播后很失望。她是来自广东惠州的一名出借人,目前与丈夫两人合计被暴风金融“冻”住的钱超过了230万元。她在6日赶到暴风集团总部后,面对经济观察网记者讲述遭遇时,掩面痛哭。
黄娟原本寄希望于,史化宇在面对投资者后,可以给出一个明确且值得期待或接受的方案,然而最终也没拿出一个兑付本金的有效方案,这让黄娟在内的投资者们更加不满。
“熬”来的公开对话
“一定别和投资人说这个地址,如果都去就麻烦了。”史化宇回复石景山区金融办工作人员的信息中,除了明确公开对话的时间、地点外,还附了上述话语。
“我们是守法的公民,又不是暴徒,(暴风金融)拿着我们的血汗钱,我们只是想和它们有一次公正公开对话的机会。”黄娟对金融办工作人员如是说道。
实际上,在6日这天,史化宇与几名投资者简单沟通过一次,当晚,暴风金融订阅号还发出公告称,与股东及部分债务人会面,商讨解决方案;向首批用户通报公司近况并获取用户核心诉求。公告的最后还写到,“暴风金融团队正在积极开展工作,望广大用户不信谣、不传谣,理性表达诉求。始终对我们保持信心,我们会努力前行,不辜负广大用户的信任与期待。”
暴风金融想不到的是,这个公告让投资者们瞬间“炸开了锅”。
“太有欺骗性了!”从上海赶来、年过六旬的张女士,7日上午拉住经济观察网记者如是说道。作为暴风金融的用户,他们对公告难以认同。“(暴风金融)哪里讨论出解决方案了,就是想稳住那些还没来北京的(投资者们)。”
从深圳赶来的出借者刘红,8月6日晚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包括她在内,所有来“讨债”的投资者们质疑暴风金融的公告,决定于翌日奔向北京市石景山区金融纠纷调解中心,寻求与史化宇进行公开对话的机会。
8月7日9点,当经济观察网记者来到石景山区金融办,看到已经有一批投资者聚集在协调室外,张女士、刘红等都在其列。而“毛毛”则手拿两张写满了问题的A4纸,不时与“同伴”们交流着,见记者在旁,便马上焦躁地走开。
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由全国各地的投资者们推选出的“又被雷”、“毛毛”、“大圈”等5位代表,在身份核实与登记后,进入协调室与石景山区金融办工作人员进行沟通。在此期间,暴风金融相关人士并未现身。
不少投资者守在办事大厅门口,希望可以第一时间得知沟通结果。两轮沟通后,史化宇终于同意了当天下午的“三方”对谈,并接受了全程直播的要求。
“这是我们好不容易缠到的机会。”黄娟认为能与暴风金融对话是“熬”出来的结果,随后他们便开始从守候在首享科技大厦和金融办两处的投资者中筛选6位代表。
李娟的身份有些特殊,她曾是暴风集团的员工,于2017年离职。她回忆到,在暴风金融进行内测之初,她就参与了进来,此后愈发相信,如今成了砸下超30万元的出借受害人。因其较为了解暴风这家公司,于是被推选去参加对谈,“我也想给大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从史化宇的反应不难看出,在面对所有投资者这件事上,他是抗拒的,甚至能从他发来信息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他十分担忧投资者们见到他会情绪失控。
于是,时间、地点由他私下确定好。拾年茶馆不仅没招牌,连入口也只是一扇不显眼的玻璃小门。在记者进入前,入口一侧可见四个身穿黑色T恤和长裤的男子,靠在电单车上或蹲在地上,三两一起聊天或玩着手机。事后记者才得知这些都是防止对谈代表之外的投资者出现,专门保护史化宇的保安。
记者以等朋友为由,进入茶馆,经向服务员打问,得知这家茶馆的客人大部分是储值会员,多见公司或企业家来此开会。8月7日下午,暴风金融包下了这边最大的包间,除9位投资者代表,两位金融办工作人员外,史化宇带了多名工作人员,甚至还有自8月1日起聘请的律师。
毫无诚意的方案
对话开始,距离茶馆10公里外的首享大厦内,还有一些投资者守在暴风集团总部门口,他们中有的两两一起盯着手机关注直播,由于信号不好,直播断断续续,还有投资者靠着墙根闭着眼睛在那听。
“每个月(提现比例)3%,这样估计十年都取不完。”听到直播中史化宇提出的方案,来自北京的苏先生说到。
原来,暴风金融平台共有快活宝、安心、安享、天天向上、基金等产品,其中除了快活宝、天天向上是活期可随时提现外,其余均为定期标的产品,到期后钱款会自动转入快活宝中,供用户提取。
然而,在杭州读研的徐先生让记者看其暴风金融app上的交易记录,7月27日时,快活宝中的钱就提不出来了。
此后,暴风金融方面提出让出借人每月1日、11日、21日分三次提现,每次可提已到期资金的1%,剩余会在此后三年内连本带息返款。
“三年早不知道(暴风)跑去哪儿了!”不止苏先生不接受暴风金融给出的方案,一位河北籍女性投资者认为,“这是一个毫无诚意的方案。”
不得不说的是,很多投资者的生活现实让他们等不起。
刘红的嫂子日前查出了癌症,急需用钱,除了她投入的50多万元被锁死,她在浙江打工的弟弟刘勇投的一百多万,也提不出来了。“现在老爸天天催我拿钱回去,我都躲着。”
来自河北邯郸的“北漂”投资者李女士,打开账户让记者看到被“锁死”的钱——29.53万元,她说加上其丈夫账户里的钱,合计约60万元。“这不但是我们的血汗钱,还是救命钱。”
原来,李女士7月28日看到暴风集团的实控人冯鑫被采取强制措施的新闻后,就想把钱提出来,可当时已经显示交易失败,年迈的老父亲在29日突发脑梗,住进了医院。
她向记者回忆,在7月30日找到暴风集团总部后,客服主管刘芳与另外两人一起接待了她。彼时,刘芳曾回应说,已经向领导反应情况,会以最高优先级来解决李女士的问题。然而后续发展却是,刘芳悄悄删除了李女士的微信。
见群里有人说要对谈,李女士便请假,带着自己的妈妈和年仅5个月大的宝宝,于8月7日一早从亦庄赶来石景山区金融办。因未能见到暴风金融的人,她又让丈夫赶了过来,一家四口尾随对谈代表的车,跟到了茶馆。
8月7日晚对谈结束,一直守在茶馆外观看直播的李女士一家,直接堵住了史化宇。经济观察网记者在现场看到,李女士抱着孩子向史化宇陈明着自家情况,她的母亲跪在地上哭诉,而她丈夫则被此前站在茶馆外的两个黑衣男推搡至茶馆门口。
同样被赶出茶馆的记者,只听见李女士丈夫大喊一句“你们欠我的钱,凭什么!”尔后又冲进茶馆。见记者正用手机拍摄,史化宇招呼工作人员紧忙将这一家人“请”进了包间。此后李女士告诉记者,当时暴风金融方面称8日会给出方案,可如今一天天过去,追问多次也没结果。
在首享科技大厦守着的十几位投资者,傍晚后便被物业从13层赶了下来,他们沿着大厦外面的玻璃墙或站或坐着,继续关注着直播进展。“感觉就是在不停扯皮,这次见面会估计成效也不大。”有投资者如此表示。
图9:记者在8月6日晚8点多,看到暴风金融的投资者们仍无奈地聚集在首享科技大厦楼下 (骆贝贝摄)
苏先生更是直截了当,“我们现在的要求是,本金还给我们就行。”显然,钱的兑付问题才是投资者们诉求的核心,与此同时,他们也提出要求:暴风金融必须给投资者们一个保证,“谁来监管你还钱?”
对谈期间,史化宇曾与随行员工及律师在包间外讨论,彼时律师大致建议史化宇,先就已知的情况答应能兑现的。可是很显然,暴风金融给出的方案,根本没有解决上述投资者们关注的核心和关键问题。
血汗钱需要苦等
张女士已经来京四天了,当焦急、无奈、生气等多种复杂情绪袭来,她会忍不住哭起来,“我女儿的嫁妆都在里边,我的养老金也都在里边,拿不出来怎么办啊?”
据了解,投资者们进京“讨债”数日,不少因本金提不出而陷入生活困顿,“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来自温州的吴先生当初瞒着家人,在暴风金融投资了109万元,本打算在定期产品到期后取出,可在7月28日时发现取款通道关闭了。“割韭菜也不是这么割的,割韭菜好歹也要留一点,这个把根都给你拔掉了。”吴先生苦笑着说,不远处的另外一位投资人接话,“用南方话就是‘格格清’,直接就绝根了”。
来自苏州的李先生,今年67岁了,自8月4日来到北京后,便开始在暴风集团总部守着,即使右腿疼得厉害,贴着膏药也要“讨债”,记者看到他的膝盖都已发黑。
据李先生讲述,暴风金融是儿子介绍给他的,儿子投了10万多元,他跟老伴儿一辈子攒的35.5万元也都放进了(暴风金融)里边,他之所以投资是想让老年生活过得好一点。可未曾想,全家的积蓄都被困在了里边,不太懂网络的李先生就一直用电话联系客服,而今连这个服务电话都打不通了。
来京几天,李先生住在暴风总部附近的宾馆,一晚上200块,还是跟大家拼房住,“家里事情太多”,李先生话里透着无奈,而就在记者发稿前则得知,他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与李先生不同,从成都过来的“大圈”现在有家也不能回。他在7日那天曾两次作为代表与金融办工作人员进行深入沟通,他的急切之处在于:得知投资的几十万块钱取不出来后,妻子决定跟他离婚。记者听取了他妻子发来的话,除了一顿臭骂,电话那头直接撂了一句“要不回来钱,不用回家了。”
黄娟告诉记者,由于进京讨债的投资者们大多经济非常困难,现在都是几个人拼一间房,“我每天都会收留几个没住处的妇女”。
杭州的投资者“怪兽”心里也急,他的账户里还有98.61万元没取出来,但在对话记者的过程中,他始终保持冷静,“我们这次过来不只是专门为了要钱,希望(暴风金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时间,让我们不担心了,也就回去了。”
然而,就在“怪兽”作为对谈代表问及史化宇这个时间表时,答案是不确定,另外对于将余额的提现比例升至30%,史化宇也果断给出了否定答案,“以我们现在的资金核算情况来看,支撑不了。”
史化宇透露,近来每天都有员工辞职,技术团队严重跟不上,记者也从侧面了解到,不止技术人员,暴风金融的公关等人员也在近期匆匆离职。
内忧外患,对于史化宇和暴风金融而言,是既成事实。此时,史化宇能作出的保证只有:暴风金融当前通过资金核算,目前的现金流能支持的方案就是大家每次1%,一月3次。
钱去了哪?又由谁来还?
在黄娟发给记者的一份表格中,记录着自8月5日起,来到暴风集团总部的投资者们,自愿如实填写的各自投资暴风金融平台产品的情况和钱款规模。记者看到,仅这一份表格中就有296名投资者,涉及金额总计为10554.7452万元。而在对谈中,史化宇透露,暴风金融投资者的总人数约5000人,涉及金额总计约为数亿元。
7月28日意识到自己北漂10年的全部积蓄无法提出,李娟曾在7月29日、8月1日两次来到暴风集团总部询问,都是客服经理刘芳、产品经理和技术经理接待了她。7月29日时工作人员告诉她,史化宇需要得到冯鑫的授权才能提现。而李娟因1%提现比例再次找去时,工作人员则回应,冯鑫仍未授权,这一比例也只是史化宇本人及公司团队3天凑了50万元给投资人们发的。
在对谈会上,史化宇也道出了暴风金融的处境:冯鑫和他都在拜托朋友帮忙,同时暴风金融将会同股东们,通过资产抵押的方式来实现兑付现金流的问题。言外之意便是公司账上已经没钱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李娟曾询问工作人员暴风金融的银行托管方,被告知是平安天津北辰支行后,李娟当面拨通该行电话,银行经理则回应称,“我们现在和暴风金融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之前在我们这边存款监管过,但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暴风金融所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没有关系。”实际上,上述银行经理也登陆暴风金融app看到了还挂着的平安银行托管标识,深感怀疑地说到,“那不是欺骗吗?”
与银行经理通话后,暴风集团的刘芳表示会找到与平安银行签订的合同、证件,同时将银行监管细节公布在7月30日的公告中,但李娟并未看到上述详情,只在公告中看到了平台兑付问题。
钱去了哪儿?作为一家网络借贷中介平台,记者发现暴风金融自始至终都没有拿到银保监会颁发的金融牌照,加之托管方不再,它为何还在出售金融产品?在“暴风金融SVIP群”中,有投资人认为,暴风金融靠多款产品自融资金,换句话说就是逃避银行监管,非法“圈钱”。“我们怀疑它就是为暴风集团补财务漏洞。”
李娟给记者看了一张照片,她说,7月22日,冯鑫被警察带走,此后至7月28日,暴风集团的内部员工可能已经全部完成了暴风金融的兑付,李娟在她的朋友圈写到“无尽黑暗”四个字,她说,“我也为公司付出过,这不就等于把给我发的工资全拿去了,还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走了。”对谈后,她感觉更无望,并在8月8日的凌晨于朋友圈写道“很想回到2014年8月接到暴风offer的那一天…我到底要怎么计算,这终究是一场怎样的缘分”此后她甚至消极地表示“用自己的方式永远画上句号”。此后记者尝试与李娟取得联系,未果,后经其他投资人告知暴风金融客服与之取得了联系。
不止李娟,黄娟、耀仔、张女士等投资者们也极度不满第一次对谈,他们仍在为8月14日的第二次谈判作准备。
“我想把事情的真相陈列给公众(看)。”不同于大多数投资者,黄娟决定在采访中直接曝出自己的真实姓名。虽然她没在第一轮公开对话的投资者代表中,但她告诉记者,会争取再一次与史化宇和暴风金融股东们对话的机会,“我也要找律师,代表全国的投资者们讨回公道。”
耀仔则在新建立的“暴风金融北京跟进群”中发布了一个“关于暴风金融投资金额登记表”,为第二次谈判提供出借人资金面的整体数据和证明依据。
当然,其他的投资者们,以及更多“同病相怜”的人们正相继进京,他们决定坚持围堵暴风集团总部,施压暴风金融,快速解决钱款兑付问题。而黄娟告诉记者,海淀市经侦科已经有便衣来到暴风集团总部向他们问询调查,他们也将把全部的证据提交以供分析立案、备案使用。
实际上,在记者深入茶馆调查采访的过程中,曾记录下暴风金融一内部员工与一女投资者在包间外的谈话,“目前暴风金融的服务器是裸着的状态,经侦也已经展开调查,自己财务的账,他们都能看到。”此外,上述内部员工还安慰这位投资者,“我预感(兑付)北京的没问题。”
照此内部员工的话说,暴风金融仍在办公,但位于首享科技大厦13层的暴风集团总部,在8月5日被投资者围堵后,自翌日(8月6日)起一直是“人去楼空”。楼宇物业表示,他们也是接到电话说,暴风员工周二周三倒班休假,公司集体不上班。
但截至记者发稿前,暴风集团总部仍是大门紧闭,不见一名员工踪影。
暴风的人在哪?曾有前同事向李娟透露,目前暴风集团已搬至望京办公,但具体地址仍未可知。与暴风集团和员工的躲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暴风金融的投资者们仍不断从全国各地奔来,他们的想法简单直接,让暴风金融尽快兑付血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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