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中的侯建芳和雏鹰农牧

　　所有的荣誉、褒奖都需要时间来检验。

　　8月16日，距离雏鹰农牧（*ST雏鹰002477）股票停牌已经过去了11个交易日，这家被称为“中国养猪第一股”的畜禽养殖企业，正面临着深交所最后的“审判”。

　　雏鹰农牧曾誉满中原，在一份2018年3月福布斯公布的《2018年中国最新富豪榜》里，雏鹰农牧掌门人侯建芳以70亿元的财富值排名第567位。侯建芳也曾当选过河南首富，踏上了生命中的高光岁月。

　　然而，世事沧桑，目前该公司因财务暴雷而陷入经营与信任危机，正被证监会立案调查，侯建芳也从高光岁月滑向了人生中的至暗时刻。

　　形势似乎迫在眉睫，在过去一段时间，雏鹰农牧股票价格连续20个交易日低于股票面值（每股1元），触动终止上市红线。8月2日，雏鹰农牧正式停牌。

　　据《深圳证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规则》的有关规定，公司股票及其衍生品种自公告之日起停牌，深交所自公司股票停牌起15个交易日内做出公司股票是否终止上市的决定。

　　“黑云压城城欲摧”，资本市场留给侯建芳及雏鹰农牧的时间已经不多。

　　1 最难熬的夏天

　　河南省新郑市，30多度的高温已经连续半个月笼罩着这片中原大地。在这个聒噪的夏季，焦急等待深交所最终审判的，除了坐在新郑雏鹰集团总部办公室的侯建芳及一众高管，还有雏鹰农牧18.42万名投资者，接下来的几天或是他们更为难熬的时光。

　　时间拨回到8月1日。彼时，雏鹰农牧的股价以一字跌停板收盘，报收0.69元/股，走完连续20个交易日股价低于面值1元的低迷徘徊期。

　　同日晚间，该公司发布公告称，公司股票自8月2日开市起停牌。根据有关规定，深交所将自停牌起15个交易日内对雏鹰农牧做出是否终止上市的决定。按照时间推算，这一结果最晚将于8月23日揭晓。

　　一名证券行业人士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如果深交所对雏鹰农牧做出公司股票终止上市的决定，自接下来的5个交易日届满的次一交易日起，该公司的股票将进入退市整理期，退市整理期限为30个交易日。退市整理期届满的次一交易日，深交所将对其股票予以摘牌，公司股票终止上市。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深交所作出退市决定，雏鹰农牧将成为2012年A股市场引入“公司股价连续20个交易日低于面值就会被终止上市”的相关规定后，第二家因此退市的上市公司。

　　“两个月前，在雏鹰农牧的一次高管会议上，当我指出接下来雏鹰农牧的股票可能会被退市时，包括侯建芳在内的雏鹰农牧公司高管立即打断了我，认为退市是不可能的事，认为我在传播负能量。”一名知情人士8月13日上午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彼时，雏鹰农牧的全体高管们都坚信公司股票不会退市，与此相应，对这一局势也没有做任何准备。

　　事实上，早在4月24日雏鹰农牧就已经发布公告称，因2018年财报被会计师事务所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公司股票将被深交所实行“退市风险警示”特别处理。按照规定，4月25日雏鹰农牧停牌一天，4月26日开市起复牌，股票简称正式变更为“*ST雏鹰”。

　　之后，雏鹰农牧股价便开启持续跌停的模式。根据Wind数据，自4月26日至6月6日，27个交易日内雏鹰农牧股价从2.87元/股跌至1元/股，跌幅达65.16%，换手率达94.65%。6月10日，雏鹰农牧股价首次跌破面值，报收0.95元/股，沦为“仙股”。此后数日虽几经挣扎，但雏鹰农牧股价在7月4日后仍未能再次站上1元，20个交易日的最后三天，雏鹰农牧的股价连续跌停，最终触发深交所终止上市的红线。

　　至此，这家被誉为“中国养猪第一股”的企业，正面临着尴尬的处境。从辉煌到落寞，究竟是谁的错？

　　2 一手好牌被打烂

　　侯建芳，河南新郑人，地道的农民企业家，具有非常浓厚的草根气质。

　　1988年，时年22岁的侯建芳第三次高考落榜，因家境贫寒无法复读，他选择了回家养鸡，之后再养猪，由此收获了人生第一桶金。

　　15年后，时年37岁的侯建芳与叔叔侯五群、婶婶刘喜娣等共同出资600万元，创办河南雏鹰禽业发展有限公司，后将公司更名为“雏鹰农牧”。

　　资料显示，新郑市地处豫中，是河南省经济最强的县市之一，2018年-2019年连续获评“中国百强县”，现如今，在新郑市人民政府官网公布的当地重要企业名单中，雏鹰农牧赫然在列。

　　“老侯（侯建芳）这个人不爱说话，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很聪明，善于洞察别人的内心想法。”据与侯建芳有着十多年交情，并曾担任过雏鹰农牧品牌顾问长达5年的品牌营销专家华红兵向《国际金融报》记者介绍，侯建芳为人厚道质朴且专注谦逊，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掌舵人的这些品质，使得雏鹰农牧一步步走向壮大。

　　在取得早期的成功后，一直自诩“我就是个农民，我只会养猪”的侯建芳开始大手笔描绘雏鹰农牧的资本蓝图。2010年9月15日，雏鹰农牧成功在深交所挂牌上市，当天其股价一度高达64.60元，最终以58元完美收盘，成为第一家以生猪养殖与销售为主业发展的中小板上市公司。雏鹰农牧也被誉为“中国养猪第一股”，为生猪养殖行业的标杆公司。

　　自此，雏鹰农牧进入发展快车道。2016年，雏鹰农牧与侯建芳迎来各自的高光时刻。前者营收从上市当年的6.83亿元增长到了60.9亿元，净利润也从1.23亿元增长至8.33亿元，短短6年时间雏鹰农牧的营收与净利增幅之大令人为之惊叹。

　　后者侯建芳的身家也随之水涨船高，在2016年胡润富豪排行榜上，侯建芳家族以85亿元的财富排名河南富豪榜单第四位，位列胡润百富榜第398位。

　　然而好景不长，有关侯建芳与雏鹰农牧的佳话在2018年6月戛然而止，且画风骤变。2018年6月14日，一篇《独家重磅|万字长文强烈质疑雏鹰农牧涉嫌严重财务舞弊》的文章横空出世，质疑雏鹰农牧涉嫌严重财务舞弊，怀疑其投资收益的合理性及真实性。

　　一石击起千层浪，种种质疑铺天盖地。2019年7月，侯建芳在受访时坦言，2018年6月14日，雏鹰农牧合作的80%以上金融机构宣布贷款提前到期，七八十家债权人更是蜂拥而至。“这一天开始,所有的银行都把钱抽走了(断贷),而且我们当时账上的钱也不能流动了”。

　　根据此前雏鹰农牧披露的财报，截至2019年一季度末，雏鹰农牧总资产196.4亿元，总负债182.0亿元，流动负债为149.1亿元，资产负债率高达92.68%。

　　“据我所知，老侯的巨额债务都是别人‘送来’的，大概有95%是金融机构的信用贷款。”华红兵对记者表示，“他是一个不善于拒绝别人的人，曾一度引来了近70家各类金融机构给他授信贷款。”

　　3 金融培训班惹祸

　　2019年6月底，雏鹰农牧发布公告称，因资金周转困难，公司2014年发行的债券总额为7.98亿元的“14雏鹰债112209”不能按约定时间兑付。

　　然而，这只是雏鹰农牧众多违约债务中的一则而已。2018年11月，雏鹰农牧表示，“18雏鹰农牧SCP001”不能按期足额偿付，构成实质违约，该债券发行期限为270天，应偿本息总额为5.28亿元。彼时，早已捉襟见肘的雏鹰农牧选择以计划用火腿支付公司债务利息的方式进行“欠债肉偿”，令众人啼笑皆非，并因此名声大噪。

　　一个月后，雏鹰农牧再次表示，公司2018年度第二期超短期融资券“18雏鹰农牧SCP002”再次出现违约，不能按时偿付本息10.55亿元。

　　记者注意到，目前已有多家金融机构因为“金融借款合同纠纷”而起诉雏鹰农牧。据雏鹰农牧6月20日公告，该公司近期新增7件诉讼，其中3件为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涉及资金达2.75亿元。同时，6月5日披露的相关公告显示，在新增的18件诉讼中，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高达半数，涉及金额将近2亿元。此外，还新增一则金额为3亿元的银行借款逾期债务。

　　事实上，一项项债务违约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雏鹰农牧陷入了严重的资金危机。2019年1月31日，雏鹰农牧发布业绩预告修正公告，将2018年度亏损额由15亿元至17亿元大幅提高到亏损29亿元至33亿元，雏鹰农牧对此解释为由于资金紧张，饲料供应不及时，公司生猪养殖死亡率高于预期。这是该公司继“欠债肉偿”之后，再次被爆出震惊A股的养猪公司“饿死猪”奇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没东西吃,会饿死,猪没什么吃,它饿死的速度一点也不比人慢。”侯建芳称，自2018年6月14日开始，所有银行都宣布贷款提前到期，雏鹰农牧的整体信用体系就此崩塌，在没有钱没饲料的情况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猪相继死去。

　　钱，究竟去哪了？

　　“到哪了？都变成猪舍了，这个行业是重资产,非常重。”侯建芳在受访时直言不讳，“我们东北猪舍，外边零下32度的时候,里头常年是22度左右。你可能会问这个怎么可能?我们用的都是地温空调。”

　　在侯建芳看来，建造“豪华”猪舍是雏鹰农牧负债的主因。数据显示，2014年底雏鹰农牧负债为43.61亿元，而2018年末，这一数字已经达到185.15亿元，资产负债率达87.89%。短短四年间，雏鹰农牧的负债额激增超过140亿元。

　　事实上，除了重金打造“豪华”猪舍之外，雏鹰农牧大额度高频率的投资产业基金也是该公司债台高筑的原因之一。据相关媒体报道，此前雏鹰农牧控股的投资管理类子公司共9家，包括深圳泽赋农业产业投资基金、中证中扶（兰考）产业投资基金、平潭竞远投资管理合伙企业、兰考中聚恒通产业投资基金等。截至2017年底，雏鹰农牧对深圳泽赋、平潭竞远、兰考中聚恒通三家基金公司投资共计超过59亿元。

　　“2014年-2018年是雏鹰农牧进入‘产业+金融’的3.0模式的时期，而侯建芳也是在这一时期迷失了自己。”根据华红兵的描述，“他（侯建芳）曾动辄数十万元在北京参加了一个金融班后，身上谦逊与专注的品质消失了，心态也变了，毕竟金融投资比养猪来钱快。”

　　此外，据知情人士称，由于侯建芳未能知人善用，在决策有误时没有“伯乐”能够及时指出，以至于酿成现在的悲剧。

　　对于决策上的失误，侯建芳也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在雏鹰农牧的官网上，至今还保留着侯建芳在2019年2月致雏鹰家人的一封公开信。在信中，侯建芳表示：“公司面临当前困境，环境变化是外因，个别媒体中伤是诱因，公司决策不妥是内因。我作为党委书记、董事长是要负首要责任的，在此，我本人并代表公司党委和董事会，向在过去一段时期里，受到拖累的员工、农户、供应商、金融机构、合作伙伴以及其他相关单位或个人表示深深的歉意（鞠躬）！”

　　4 后“雏鹰”时代

　　接下来，雏鹰农牧应该何去何从？

　　当无论是来自政府还是金融机构的“它救”方案都无疾而终时，侯建芳仍未放弃“自救”。

　　处理相关资产是最为直接的方式。2019年1月，雏鹰农牧将位于开封岗陆村的饲料厂的设备及不动产以近40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新郑空港建投。此外，该公司还将位于吉林省洮南市的相关土地与仓房等资产以总价1.17亿元的价格转让给豫粮集团，出售资产的资金则用于支付员工工资、农户代养费、原料欠款等。

　　但这在巨额的债务面前，显得十分渺小。2019年6月，雏鹰农牧与主席行及副主席行等24家债券机构拟通过市场化债转股的方式化解债务风险，涉及金额约73亿元。

　　对于上述方案，侯建芳寄予厚望。在他看来，如今雏鹰农牧东山再起需要团队、猪舍、现金流。而历经一年多的风波，员工及团队仍保持了70%左右，猪舍也未受太大损失，现金流是唯一的瓶颈。“债转股一旦成功，雏鹰农牧的一切都能够重新盘活。”

　　33天后，雏鹰农牧再发布公告称，已与3家供应商签订了合作协议，计划拟以雏鹰农牧提供猪舍，供应商以债权+种猪出资的方式成立公司，盘活资产扩大生猪养殖规模，缓解公司债务危机。

　　此外，记者还发现，在2019年6、7月份，饱受病痛折磨的侯建芳仍接受了数家媒体的采访，频繁发声，不厌其烦地讲述着雏鹰农牧目前的困境以及未来的希冀。

　　不过，接下来雏鹰农牧究竟会如何应对及改变这一切，投资者们已无太多心思去关心，他们或只想尽全力尽快抽身。

　　8月14日晚间，《中国证券报》援引相关部门消息称*ST雏鹰退市基本已成定局。次日下午，在《国际金融报》记者就相关问题向雏鹰农牧方面求证之时，其证券部的工作人员对记者表示：“非常抱歉，8月27日我们公司将披露年中报，因此目前属于静默期，不方便回应任何问题。”

　　接下来的数天内，外界或将看到雏鹰农牧的“自救”公告，当然，也可能是退市公告。如果雏鹰农牧确认退市，其结局无非是破产、重组或解散等几种可能性。如进行破产结算，以截至2019年第一季度雏鹰农牧14.38亿元的所有者权益，和181.99亿元的负债相对比，雏鹰农牧未来清偿债务的能力实为有限。

　　“目前老侯的状态还比较好，仍有斗志。”华红兵如是向记者表示。

　　或许，直到现在，曾带领雏鹰农牧历经了2003年非典，面临了2004年-2005年禽流感，扛过了2006年高热病的侯建芳仍十分笃定，他一手创立的雏鹰农牧不会倒在2019年的这个夏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