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文速递 本地旅游精英培育与目的地层面内在影响研究——基于阳朔的历时性解释

　　人本与资本，道法分存。人本讲究修齐治平，崇尚元亨利贞，故能“致中和”；资本讲究规模效率，崇尚报酬增益，故能“跑得快”。乡土中国之隽美，在于共同，在于人和，至大于共和。西方社会学者发现，所谓发达社会“一路小跑”迈入“景观社会”，转而嗟讶“地方消失”“意义沦丧”，人“丢”了、地“扁”了，社会生活在资本机器中自作“铁笼”。憯恻于中，地方在资本中浮游，夫唯人本，可使地方凝合。

　　旅游是炮制“无意义”（nothing）的工场？似无还有。MacCannell明晃晃指出，旅游情境是对社会空间巧做布置的舞台真实。惊奇本身不是生活，惊奇不断大概是历险记。旅游是要让居民在“生活”中惊奇，还是在“惊奇”中生活？前者是居民在“拿捏”旅游；后者是旅游在“拿捏”居民。那么，谁为住？谁为驻？谁为主（谁说了算）？扑朔迷离。旅游不仅是场戏，还是“戏中戏”。编排搭台都是演戏，“谁”拍板才是真戏。

　　发展有表里，强弱分中干。旅游是在发展、加强“本地”，还是“外地”削弱、吞并“本地”的道具，取决于资本与人本的唱和与统合。借用社会学的诠释：地方不是社会的边界，而是社会化地形成边界。旅游也不会“无缘无故”区处地方，旅游通过“社会”来重建地方。惟当杨昀、保继刚先生凝视、审读旅游发展“社会成分”，“谁”在旅游地方“后台”，旅游发展地方“是真是假”，旅游何以“夯实”或是“消解”地方，慧识明澈，如石上清泉，汩汩作息。

　　杨昀（1987—），女，安徽阜南人，中山大学人文地理学博士，苏州科技大学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旅游地理与社会文化地理。

　　保继刚（1964—），男，云南个旧人，博士，中山大学教授，研究方向为旅游地理、旅游可持续发展、主题公园、旅游规划。

　　在对阳朔案例地长期田野跟踪的过程中，保老师一直格外关注当地居民的成长。以李莎、月亮妈妈、威廉等为代表的本地旅游精英的故事经常出现在我们的导师组会中。十年之前，我的硕士论文一部分内容涉及本地居民地方依恋的变迁分析，深入阳朔调研的时候开始与这些“传说”中的社区精英结下了长期深厚的缘分。后来博士论文讨论阳朔旅游治理的演化路径，我们经常会拿阳朔与三亚的发展模式作对比，两地旅游发展的变量中，最为突出的差异就是旅游起始阶段的演化动力，市场引导下的社区参与型和外来投资拉动型，到底哪种模式对目的地的发展更为可持续呢？背后有怎样的原因和机制？这些思考贯穿了我此后几年的调研与写作，也为本文埋下了种子。

　　“时间”是检验真理的重要标准。在三亚等沿海乡村，“征地拆迁”带来“飞地式”旅游开发，提供的拆迁补偿和低端就业岗位并不能供应原住民可持续的生计来源。由于被剥夺深度参与旅游发展获得成长的机会，本地居民逐渐失去了旅游决策的话语权而沦为边缘群体，甚至陷入“再贫困”的境地。已有研究显示，地方旅游精英作为社区参与中的重要力量，在缓解地方被外来资本控制、实现居民增权和社区能力建设方面具有重要的推进作用。由于亲缘与地缘关系，本地旅游精英往往比外来投资者更有主人翁意识和地方精神，更愿意回馈当地社会，为旅游地的可持续发展做出积极贡献。因此，有必要深入探究，在目的地发展过程中，本地旅游精英的成长培育需要怎样的条件和支持环境？

　　带着上述疑问，这篇论文从2016年开始起草，持续到2018年暑假才完成补充调研并成稿。论证要攻克几个难点：第一，为什么选择阳朔作为案例地？第二，本地旅游精英样本众多，成长时间跨度大，以什么线索组织写作他们的成长路径？第三，精英的产生需要一定的土壤和环境，如何从目的地层面归纳总结相应的影响因素与内在机制，并能够对其他旅游地的规划开发有启发？当时的初稿在回答这些问题上还缺乏力度。

　　保老师指出，本地精英的描述要加强，文章是给别人看，不能假设读者与你一样对阳朔很了解。应该把本地精英的成长路径放到旅游地生命周期演化的历程中展开分析，尝试去寻找对其他案例地有普适解释作用的“理论”。这一改就是一个秋季学期的时间。我自己在研究日记里反思，如果只讲旅游精英的成长，那可能是一个社会学的故事。但如果在旅游地生命周期演进的框架下讨论本地精英的成长，并分析目的地的哪些因素促成了精英的培育，这就是一个旅游地理学的故事了。

　　综合审稿专家的意见，我在案例地介绍部分，将阳朔的社区旅游发展和生命周期理论结合起来，形成了直观的图示（图2），并在补充调研中强化了“三角论证”，以官方统计数据、一手访谈资料和已发表论文等多重视角，重申阳朔案例地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并以持续跟踪近十年的田野数据作为分析依据，不断归纳编码，逐层提炼出本文的观点。研究发现：（1）在培育旅游精英的过程中，目的地首先需要预留相应的旅游参与期，让本地居民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介入旅游经营，在参与中成长，进而获得可持续发展的生计能力，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旅游减贫。（2）地方政府的政策支持和适时引导是培育本地旅游精英的重要保障，即便到了旅游发展期也要谨慎取舍招商引资，给本地人预留市场机会，实现地方对旅游业发展的主导控制权，避免被外来资本边缘化。（3）政策启示在于，新旅游地的开发需要提高目的地社区整体的人力资本，发挥原住民的主体性和创造力，让本地人真正得利。

　　本文对已有研究的推进在于：首先，在社区精英的研究领域，深入讨论了目的地层面影响本地旅游精英成长的内在机制和相关要素；其次，在社区参与目的地发展的研究领域，认为培育本地旅游精英对于目的地实现地方控制和可持续发展具有积极影响，而旅游地生命周期的参与阶段对培育本地旅游精英尤为关键，增加了对以往相关研究结论的案例支撑。

　　阳朔旅游精英的成长虽然有特殊的历史背景，但其旅游发展中如何促进社区参与，培育草根居民“增权增能”，让当地人成为最大受益者，却是广大希望通过发展旅游业脱贫致富、实现乡村振兴的区域所面临的共性问题。与三亚的失地农民去酒店打工相比，阳朔的地方居民更具有主人翁的精神状态和身份认同，本地旅游从业人员的主体性和创造力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这样即便到了大发展阶段，外来资本的进入也不会完全挤压掉已经成长起来的地方企业，本地人还能有可持续生计的资源和能力。这样的发展经验是值得推广的。

　　这篇论文的写作投稿到修订见刊，持续了五年之久的时间。那时候扎根在几十万字的访谈资料里，一时欢喜雀跃，一时灰心丧气，半夜爬起来在白纸上勾画灵感与困惑，深陷质性研究的旋涡。能让徘徊很久却坚持下去的动力，就是这份研究的意义所在。我始终相信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研究。因为导师多年的言传身教，教导我们要“Speak truth to power，not for power.”“旅游要可持续发展，首先本地人要介入，要得利，并且要成为主人。不能仅仅沦为打工仔，还要成长为旅游精英。如果所有人都沦为打工仔，那跟西方新殖义没什么两样了。” 保老师用他的实际行动践行了旅游地理学者的人文关怀，真正把论文写在了祖国大地上。这对学生是莫大的鼓舞。

　　最后，感谢审稿专家约三千字的宝贵意见，对本文的修改提升起到了莫大的帮助！感谢华南师范大学罗鲜荣老师对英文长摘要的润色修订！

　　与阳朔结缘十周年之际，感谢那些年百忙之中接受我访谈问卷叨扰的人们！感谢阳朔大课堂带给我的美感体验和心灵成长！近日又收到当地朋友的邀请，希望暑假有机会故地重游！

　　杨昀, 保继刚. 本地旅游精英培育与目的地层面内在影响研究——基于阳朔的历时性解释[J]. 旅游学刊, 2020, 35(5): 87-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