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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上海我在阳朔溶洞里做家具|555 Found

离开上海我在阳朔溶洞里做家具|555 Found

  “ 555 Found 创作者谈 ” 是三明治在地创作支持计划 ( 555 Found )的系列访谈。这个栏目会带你走进每一位入选者的创作过程和个人故事,持续关注和呈现创作的不同阶段,也希望我们与创作者的交流能给关注在地创作的读者们新鲜的视角。

  同时,555 Found 组委会向创作者们提出了5个有关创作和个人生活的问题,你可以在“创作者快问快答”环节与创作者们快速“破冰”。

  这次来到“ 555 Found 创作者谈 ” 的是宋淳。2022年3月底,离开上海的宋淳偶然来到阳朔,发现这座城市竟然能和自然联系得如此紧密,她形容为“以水充盈着的生命体”。定居后的宋淳决定把新租来的工作室作为创作作品本身,用来挖掘城市和自然之间相互依赖、彼此生成的神奇关系。

  2019年毕业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后就读于纽约大学互动艺术(ITP)专业。回国后在上海创立新音乐界面研制小组、加入弱电子制造厂项目,现居阳朔做独立创作,作品关注材料、地方和人,关注自然的逻辑。

  我的项目关于以“洞”为媒介,将外部的质感搬进屋内。我喜欢做家具,室内的用具,但我总是从外面吸收,想将外部搬进屋内,无论是声音装置或是家具,最终都生长在了室内,一种从外向内的搬运。

  刚到阳朔时,我被自然震住,总是觉得自然太好了,那些溶洞的出入口,山和山之间的空隙,树之间的空隙,石头的空隙,溶洞的内部,还有自己的眼睛,这些孔洞都像取景框,景色穿过、被放大,不需要再多做什么,只需要看着。不需要做声音,只想听外面的声音;不需要做更多物体,天然生长的钟乳石、自然创造的形状和质感都已经太美了。而这都是由水和生物渗入自然的孔洞、流动、互相生成的。所以那时,我只是停下来吸收。

  我观看植物在风、光下的动态,这让我觉得质感不单独存在,它由外部的风和光带来,那些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感受,统一为“综合的质感”呈现在五官面前。定居阳朔后,我租下了一间废弃的房子作为工作室。改造房子时我发现墙壁上有很多洞,于是决定以那些“综合的质感”为原料来“补洞”,用“洞”把光和声从外界引进屋内,让工作室本身成为创作的一部分。同时,我还想在其中做声音和光的设计,用人工光和音响、屏幕放映人工的自然,并它们做成可以使用的家具,以此再现自然界在光、声音和风影响下形成的质感,让自然与人工相互照应,彼此生成。

  我是2019年本科毕业,学的是工业设计,后来去了纽约大学读互动艺术专业,读了一年就回国了,目前在无限期休学中。回国以后先在上海创立了新音乐界面研制小组,聚集了一些人。在上海待了一年左右,今年4月初我来到贵州,当时特别想找个地方攀岩,朋友建议去阳朔,说那里可以野外攀岩。于是我就去了,然后很快决定一直住下去。

  其实最初以为只会待一周,一周变成一个月,一个月变成更久,回想起来,也许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和我身份类似的朋友。他在阳朔生活了两年多,带着我以非游客的身份去体验了这个地方,让我感觉自己正在参与这个地方。我也觉得在阳朔的状态特别好,比在城市里更简单,就留下来了。其实没有做任何决定,比如在某一刻说,我决定要留在这里。我只是每一刻都想要再多待一会儿,自然而然地,就想要找间工作室,想要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去创作,不想再去别的地方。

  在阳朔,所谓的“城市”本身区域不是很大,即使是人住的地方,它离自然也非常近,没有一个很清晰的城镇和自然的区隔。大多数的村镇都是一个个小村落,它们排布在这些自然当中,非常混合,没有很明显的区隔,所以人住的地方就是自然。

  其实一开始可能就是太贪玩,不像在上海那么productive(有效率),我一直在玩攀岩,每天都特别专注在“生活”这件事情上。对我来说,当到了一个地方,我需要时间去适应它,让这个地方在脑子里面产生一定的逻辑线条,然后我才可以真的去做创作。

  攀岩,可以说是我适应这座城市的途径。这个运动非常特殊,比如说你在城市里面去做一个运动,像是打球和跑步,你可以随时退出,但对于攀岩来说,你在一个岩壁上攀爬,它就会激发你一定要向上爬、且不可以随时退出的状态。于是我这一天就可以非常纯粹:早上吃饭,去攀岩,然后会特别饥饿,又去吃饭,最后睡觉。这就是我一开始来到阳朔状态,没有任何其他的需求,它带给我一种非常舒适的感受。

  当时的我,没有去过什么景点,主要就是去各种岩场。阳朔这里有很多岩场,只有一两个是比较商业化的,其余大多数都没有经过任何开发。就这样跟着朋友去爬野山,钻野洞,在湖里游泳,都是很自然的事情,回归自然人,在自然里找舒服的地方。

  我是春季过去的,春季夏季的阳朔雨水含量特别充沛,让我感到是“水的流动”促成了这一切。包括岩石、竹子和水汽等等。

  我对自然知识非常感兴趣。会去查喀斯特地貌是怎么形成的,发现“水”在里面起到了特别大的作用。攀岩时使用的岩石,岩石上面的那些孔洞,可以用手去抓、脚去踩的那些洞,它们都是被水冲刷形成的。这里水汽也特别的多,刚到这里的季节,每天山前面都会聚集很多水汽,云雾把那些山遮挡掉一半。还有瀑布、洞穴也是通过水渗入不同的孔洞生成的,所以我隐约觉得是水串起了这一系列的线条。仿佛一切可相互变形、相互生成。而这些生成都通过水渗入不同的孔洞造成。

  同时,“为什么这里面会有这么多竹子”的问题也让我兴奋,类似这种质感非常特殊的东西都非常吸引我。这边的竹子,近看是很硬、很粗、很高的柱子,但远看又会产生毛绒的感觉,因为竹子有很多枝叶,的竹子聚集在一起就会形成毛绒的质感。竹子也是一种储水能力非常好的植物。

  春夏季是阳朔的南风天,那些日子特别潮湿。导致房子里面铺瓷砖上总是布满了水汽,每天都是湿的。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大概一星期左右,雨水特别严重,大家只能撑着竹筏或者桨板上街买东西,已经没有办法走路出门了。不过水来的快,退的也快,一周以内就会退走。因为意识到是水的流动生成所有景色在我面前,我也就接受了这令人难受的南风天。

  就像前面说的,我去查关于岩石、竹子或者水汽的形成原理,就这样,水不自觉地进入了我的眼睛,我发现所有的这一切都有水在参与。而水正是通过大大小小不同的空隙去渗入不同的生命。

  但是当时也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因为觉得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太大了,没有办法用这么大的逻辑框架去构思作品,直到我决定长期住下来,那就必须要有工作的地方,需要一间工作室。

  工作室找了好久,这边主要的交通工具就是电动车或者摩托车,每天去攀岩或者其他地方时,我会坐在车上看四周的房子。其实也看了挺多房子,但它们不是太远、太大,就是已经装修好了。我不太喜欢本地的装修风格,地面要全部铺上瓷砖,一到潮湿的天气就特别容易脏,从外面走进来全都是泥。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种大概是十几年前装修的老房子,基本上都是水泥地。但是,现在这种老房子也不太多,因为对于当地人来说,赚到钱第一件能想到的事情就是盖房子,就需要把十几年前建的老房子推倒。

  我有见过好多附近的老房子被推倒,但其实它们长得还挺好看,还可以被使用。不过当地人更想建层高多一些的房子,但建了又不知道那么多房间可以做什么用,所以这边很多房子都是一个水泥框架,可能只有一楼是建好可以被使用的,其余上面几层都是框架,用来晾衣服,或者完全空着。还有很多房子完全就是一个水泥框架,没有人住,门口摆着招租的牌子。

  最初看到房子时和现在已经非常不一样,当时里面堆满了东西。房子有5个房间,其中三间堆满了木头,可能是以前建房子剩下的,光是清理这些木头就用了好久,有些木头还长了虫。和房东一起,我们把所有木头搬出去,该留留,该烧烧。等木头被清理出去以后,我才能大致能看清楚墙体的状态,当时墙面的状态已经非常差,墙上还有很多孔洞存在。废墟里的破洞包括砖头风化后掉落;因为渗雨藤蔓生长撑开的墙壁;植物的根茎从地板钻出;躲在潮湿而翘起的墙壁里的壁虎、小蛇、青苔、落叶。这些顺着墙壁的孔穴进入的自然,被以修缮之名全部清理出去。

  我发现水不仅对自然产生了影响,对这些房子也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墙面上除了很多洞之外,墙壁也全部发霉。这边雨水太充沛了,所有墙壁上的腻子和漆全部掉了下来,还有一层发霉的东西附在表面。但它们也只是附在上面,中间全部裂开。当水渗透进去后,腻子和所谓的“砖体”中间就会生出植物,这些植物甚至可以撑开墙壁,就形成了洞。被雨水和植物撑开的洞里,又藏了小动物。感到洞对人的居所来说是腐蚀,对自然来说是生长。

  而我为了使用这个工作室,必须去补那些洞,所以就形成了如今的这个项目,我想要以“补洞”为最初的元素去创作。

  关于创作,我最近在做一些思考。布完电线以后的工作室就可以开始补那些门和窗了。所以我在想要用什么材料去补那些窗,窗本身就是一个洞,而这个洞最表层的材料就是窗框,然后就是窗破了之后暴露在外的材质。

  所以我把窗和墙本身,作为第一个表面,那么里面的砖或者植物,就是第二个表面,而第三个表面是透过那些窗能看到的景观。所以,要补的东西包含了三个表面。

  第三个表面,就是透过窗看到的景色,它不太稳定,时刻在变化。因为窗户对面的风景里,那些生物都在生长。而墙的表面目前正在趋于稳定,墙里面暴露出来的部分经过了十几年时间,相对趋于稳定,但也不太稳定。所以这三个表面有恒常变化的、有趋于稳定的,也有在这两个状态之间交织延伸出去的。目前,我在想怎么把这三者都保留下来。我还给它们取个了个名字,叫Porous,包括了几个含义:能渗透的,有气孔的,还是多孔渗水的。它既指代了孔洞,也包含了水的元素,中文里好像没有类似的词。

  同时,我还在思考关于时间的问题。比如这些砖头,作为房子的一部分拥有属于它自己的时间,而我作为人使用这个房子,我也可以感知到时间,还有外部的山和石头,有属于地质的时间。如何去感知这些不同的时间,这个问题也会成为引导我接下来创作的灵感之一。

  总之我希望在这个项目里,人工和自然是不冲突的。虽然我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一些冲突,因为墙壁上面被撑开的洞,是自然的生长,但一般人肯定会是认为它是对墙体的侵蚀。一个是生长,一个是侵蚀,这两者似乎是反义词。所以,我希望能以人工的方式去继续它生长。

  而这也不是说想要调和这种对立,我希望能换一个角度,比如说岩石上的洞,这些钟乳石能长出这么奇特的形态,上面有这么多洞,而我就能借助这些洞去攀岩。因为水流冲刷而形成的那些洞,你不会觉得这是水对岩石的破坏,只是形成了景观而已。

  那么对窗户来说,作为具备抵御功效的建筑构件,人好像没有办法抛弃它。那么,它如何既作为抵御又能以景观的方式存在呢?这应该是我想通过创作回答的问题。

  地方是充满意义的、有价值凝结的、可以居住在其中的。在地是自然的,也是个人的,是在一个地方生活,我总是像植物一样被地方影响,然后创作,或是说生产。

  地方或大或小,因不以地貌或区隔,需要我自己去求索所在的位置,作为自然生态中的一个物种,以谦卑的态度。我对地图很感兴趣,以此看不同世纪的人头脑中的宇宙模型,古代人将天穹的秩序带回大地,从宇宙中去求索人的位置。

  地方所拥有的秩序来自于自下而上居住在其中的人和其他生物、无机物的经验,基于共同的价值和信仰,基于自然的逻辑,与历史相连。所以在地,是靠感受和身体去理解这些东西,还有依凭一些偶遇。

  我对于在地思考的习惯是,看一个地方人和自然中以外的如何连接,在贵州的时候,突然意识到眼前漫山遍野的活着的杉树和用它所建造的:最早的人依树定居下,又以木建造,以巨木埋地做楼,从树到巢、柏、堂卡、楼、鼓楼、船、棺材…一下子就被感动到,觉得一切都逻辑贯通、人造物也像自然之物一样深扎根于地。也想要建造这样的物体,可以在地方的形式和历史中自然生长的。

  我探知周围是需要时间积累的,最简单且一直在做的是走路、看、闻、感知,学习土壤、天气、植物、虫子、人、人造物。也同时调动过往的经验、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感觉,知道自己喜欢哪一种气息,哪一种味道,像猫一样,在一个空间寻找自己最适宜的栖居的行为和状态。这些积累的感觉,会在某一刻连成一条线,混乱的流聚于一处,要带我去寻找某种内核一样。在这个项目,这些流引到的几个词汇是:水、渗透、多孔的、porous。

  生活和创作已经完全混合,我又一直都挺凭感觉去生活的,但在在地创作过程中每次用文字梳理可以给这些感觉找到一些逻辑,然后我就更凭直觉地去生活,相信从事各种各样的活动都是创作的一部分。也让我特别接受很多东西,刚来阳朔的时候是春夏,南风天的季节,潮湿使得人浑身难受。我现在就接受这潮湿,因为意识到眼前的竹子、溶岩、水汽云雾、石头和洞穴,这些生命和无机物,它们都是以水的流动为媒介生成的,水串起了阳朔的一切,生成不同的表面呈现在面前,仿佛一切都可相互变形、相互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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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辑:夏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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