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势生长的桂林文旅风景

　　三年新冠肺炎疫情，旅游业可谓遭受重创，然而，即便在如此险象环生的情境中，我们仍然听到“打造桂林世界级旅游城市”这种令人振奋的声音，而在备受打击的桂林文旅行业，我们仍然看到一批颇具价值的文旅项目在逆势生长。

　　首先我想说的是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山水实景演出《印象•刘三姐》。确实，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就是《印象•刘三姐》的配套项目，它坐落在《印象•刘三姐》演出园区，藏身于侗族风格的建筑群中。

　　说到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不得不提到一位刘三姐文物收藏者——谢中国先生。1998 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40 周年的时候，谢中国先生在广西音乐厅观看交响乐演出《梦幻刘三姐》。这次演出的新闻报道由谢中国负责组织，为此，他收藏了这个演出的节目单。为了进一步了解刘三姐，谢中国专门跑到广西图书馆、广西博物馆查找资料，结果，他发现有关刘三姐的资料文献非常少。因此，他认为文化部门应该进行这方面的收集整理工作。遗憾的是他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谢中国决定以一己之力收集刘三姐文物。

　　大约是2016 年，有一次我与桂林广维文华旅游文化产业有限公司的韦志文等几位管理层的朋友在一家阳朔的乡村饭馆闲聊，提到他们可以做一个刘三姐博物馆。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应当与当时广西文化厅的赵晋凯先生有关。赵晋凯曾经邀请我到宜州参加刘三姐博物馆的论证，但我因为工作冲突没有参加。后来赵晋凯告诉我这次会议收获不大，有关刘三姐博物馆的讨论没有出现特别有价值的想法。

　　两年多以后，2019 年的一天，我接到谢中国的电话，邀请我参加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的开馆仪式。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与谢中国打交道，这时我才知道桂林广维文华旅游文化产业有限公司已经创办了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我有幸参加了2019 年6 月3 日举办的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的开馆仪式和首届论坛。

　　半年以后，2020 年1 月， 出现了持续至今的新冠肺炎疫情。在首轮疫情稍微缓和之际，我曾与广西师范大学桂学研究院的专家们参观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我至今还记得专家们观展时的专注神情，尤其是在第一展厅，一位专家看到那些珍贵的刘三姐文献，说：“这就是我们从事学术研究的文献综述方式。”

　　后来我与谢中国先生成为朋友。他收藏刘三姐文物长达20 多年，阳朔的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展出的只是他收藏品的很小一部分，并且，由于近三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和2020 年的阳朔洪水，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多次遭遇闭馆。即便如此，刘三姐文化印象博物馆仍然成为广西文旅行业的一大亮点，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成为多所中小学的校外研学基地。

　　2021 年7 月，筹建三年多的广西师范大学桂学博物馆正式开馆。当时的桂学博物馆包括五个专题馆，分别是人文广西专题馆、桂林文化专题馆、八桂学术专题馆、广西当代文学专题馆和抗战桂林文化城专题馆。一年以后的2022 年10 月， 桂学博物馆又增加了“ 杨子才、周作、杨小涟捐赠文物陈列馆”。

　　广西当代文学专题馆以创作呈现和学术梳理并重的宗旨，展示1949 年以来的广西文学发展情况，包括广西当代文学名家、港台暨海外桂籍作家、戏剧文学、影视文学、文学评论和文学出版六个板块，重点展览了陆地、韦其麟、陈建功、林白、东西、梁羽生、白先勇、《刘三姐》、山水实景演出、《鸡毛信》、第五代导演、《备战台儿庄》、《南方文坛》、刘硕良与“获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丛书”等广西当代重要文学现象及作品。大量具有代表性、观赏性的原始文献和影像资料，包括广西当代出版界出版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山村复仇记》以及“”期间“两座大山”之一的长篇小说《雨后青山》这两部长篇小说的手稿，展示了广西当代文学的审美特点和发展脉络，呈现出当代广西多民族文学百花齐放、各体文学样式异彩纷呈的局面。

　　八桂学术专题馆展示自古至今的广西学术文化现象，包括古代桂学学术、八桂专门之学、现代学术名家、当代桂学之兴四个板块。古代桂学重点展示了石涛、陈宏谋、岭西五大家、临桂词派等古代八桂人文学术；八桂专门之学推出花山壁画、壮学、瑶学、灵渠、广西山歌、摩崖石刻、漓江画派、太平天国、桂系、红军长征十个学术专题；现代学术名家推出马君武、雷沛鸿、白鹏飞、陈柱、梁漱溟、冯振、黄现璠、王力、梁宗岱、罗尔纲十位学术名家；当代桂学之兴梳理了桂学研究从开创到繁荣的过程，逾百册的《广西文献集成》显示了桂学原典的博大精深，国家重大招标课题表明桂学研究获得国家层面的重视。

　　抗战时期，桂林成为全国著名的文化城，数以万计的文化人云集桂林从事抗战文化活动，创造了学生军、火炬公唱、岩洞教育、书店街、西南剧展等举世闻名的文化现象。桂林文化城专题馆包括总论、文学、戏剧、美术、音乐舞蹈、新闻出版、自然科学、社会科学、文化教育、创研成果、书店街十一个板块，可以看到周恩来、茅盾、巴金、艾青、欧阳予倩、田汉、徐悲鸿、丰子恺、张曙、戴爱莲、吴晓邦、李四光、陈望道等曾经在桂林生活和工作的重要历史人物的珍贵影像，也可以看到十年前桂林文化城的风貌。其中创研成果板块中的新西南剧展，以丰富多彩的影像传达了“青春激活历史、学术引领时尚、信仰照亮内心”的学术与教育相融合、现代与传统相贯通的人文理念。

　　桂学博物馆开馆之后， 参观者络绎不绝，成为广西师范大学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高校创办博物馆已经成为一个热潮，它使大学课堂获得有力的充实和延伸，同时也拓展了大学对社会的文化感召力。从杨子才、周作、杨小涟一家的桂学文物捐赠，亦可看出大学在博物馆建设领域的特殊优势

　　木龙书院是依托桂林叠彩山木龙洞创建的一个岩洞书店。桂林无处无山，无山无洞，岩洞作为自然景观，早已被纳入游览对象。七星岩、芦笛岩、银子岩、冠岩、丰鱼岩是桂林影响力最大的五个游览岩洞，它们展示了桂林岩洞的自然之美。

　　桂林岩洞还有极其丰厚的人文内涵，依托龙隐岩、龙隐洞设立的桂海碑林博物馆就是桂林岩洞人文景观的重要呈现。

　　抗战时期， 岩洞教育成为举世闻名的桂林抗战文化现象。当时，日本飞机对中国的重要城市狂轰滥炸，试图摧毁中国人的抗战意志。桂林岩洞得天独厚，成为天然防空洞。正如艾芜在《桂林遭炸记》所写：

　　七星岩是最好的防空洞，最安全的避难所。每次要听见了紧急警报，我们才从后门走出菜园向七星岩走去。我们常常在中途田野间停下来，坐在树下，听见轰炸机发出“孔隆”“孔隆”的声音在我们的头上飞过，也听见炸弹爆炸时的巨响。于是我们看见尘土或者黑烟同黄烟一股一股地冒上来。

　　我们也曾在汪曾祺的作品中读到西南联大师生跑警报的情形，生活在重庆和昆明的文化人，显然不会有巴金文章中所写的这种从容。

　　当时的桂林，有岩洞学校、岩洞医院、岩洞工厂、岩洞报社、岩洞机关。在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一次演讲中，警报突然响起，陶行知和听众被安排到附近的雉山岩洞躲避。陶行知发现岩洞不仅是躲避空袭的好地方，也是读书学习的好地方，就发起了著名的岩洞教育，当时桂林许多学校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团体，都参与了岩洞教育。

　　现在我们看到的木龙书院，就是抗战时期桂林著名的岩洞教育学校之一。据当时记者的报道，桂林共有18 所岩洞学校。许多儿童、少年、青年乃至中年人在岩洞躲避空袭的时候，仍然有学习的机会，抗战知识成为岩洞教育的主题。

　　木龙书院创办于疫情期间，自从2021 年开业以来，受到许多参观者的追捧，成为桂林一个网红打卡地。据我所知，已经有多个单位将其作为宣传教育基地，桂林岩洞的抗战文化内涵，也因为木龙书院而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

　　1990 年代我曾经在桂林文史专家赵平先生的带领下到秧塘机场进行过田野调查。那次调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当时的秧塘机场相当荒芜，可以看到抗战时期遗留的一些痕迹，包括用来平整机场地面的大石碾。但当时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秧塘机场的地形地貌。赵平先生告诉我，这种凹凸不平的地形地貌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天然的飞机窝，成为抗战时期美国飞虎队飞机的天然掩体。当时我举目四望，这样的飞机窝很多，形成一个巨大的地貌群，既壮观又独特。

　　除了飞机窝，当时的秧塘机场还有多座山峰。赵平先生告诉我，不少有关二战时期的电影，经常出现秧塘机场那几座山峰，这些山峰已经成为一个标志。赵平先生告诉过我这些山峰的名字，可惜我没记住。

　　遗憾的是，当时的我尚未开始做桂林文化城研究，没有对此深入了解。更遗憾的是，后来桂林建设秧塘工业园区，飞机窝和一些山峰都被削平了。唯一留存的，是陈纳德将军的山洞指挥所和观战石。

　　赵平先生写过不少有关飞虎队的文章，开始是小篇幅的，后来是大篇幅的。最后那部《飞虎队在桂林》他用力极巨，我见证了他这部书成稿的最后时光，赵平先生对桂林文史的贡献鲜有人匹。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当时中山中学的麻建红老师对这本书也有贡献，希望高度敬业的麻建红老师今后抽时间回忆一下。

　　2015 年3 月28 日， 为纪念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美国飞虎队桂林遗址公园开园。

　　正式开园后的飞虎队遗址公园我一直没有参观。后来又赶上疫情，参观的机会更少，但我一直有参观的愿望。直到几个月前，我委托桂林师专的王燕老师帮我了解飞虎队遗址公园的情况，没想到她反馈我的消息是公园已经闭馆。

　　2022 年11 月4 日，我参加自治区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的抗战文化调研活动，正好安排了内部参观飞虎队遗址公园的调研内容。参观过程中，我第一次看到那架传说中的C-47 飞机。这架飞机曾在二战中服役，是全球最后一架具有飞行能力的C-47 飞机，2015 年由五位美国老飞行员驾驶从澳大利亚经驼峰航线飞到中国，成为桂林飞虎队遗址公园最珍贵的文物。我们这个参观团队中的领导似乎对飞虎队有关人物特别有兴趣，不断向为我们做讲解的蒙燕女士提出问题，虽然蒙燕女士并不能全部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但她的讲解已经让我们感受到她对这段逐渐被遗忘的历史的热诚。

　　东漓古村最初名为漓水人家，位于灵川县大圩镇潮田河畔。它既是一个活态的漓江传统文化艺术乡村，又是一个可以提供浸没式人文体验的野奢田园生活综合体。以中国传统文化与东方生活美学为主线，致力于乡村振兴，十余年的光景已经勾勒出世外桃源般的诗酒生活，呈现了“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返璞归真。

　　我多次参观过东漓古村，大致见证了它从建设之初至今的过程。最初是创办人在潮田河畔利用桂北地区古旧建筑的原材料重建桂北民居进行旅游开发；后来引进了一些桂北地区的传统民俗内容，提供了一些桂北地区的传统食品。随着景区的逐渐成形，可以看到它将周围的山水、田园融合为一个有机体，打造成为一个集食宿游购体验于一体的山水田园胜境。其中，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视，让我意识到创办人的与时俱进。

　　听说创办人曾经有过打造古东瀑布的经历。20 世纪90 年代末，我曾经游览过几次古东瀑布。说实在的，当时我就很佩服这个景点。因为作为桂林人，我们对桂林传统的景点是比较熟悉的，没想到，古东瀑布成为当时桂林旅游界的一匹黑马。我所任教的广西师范大学，很多学生都有游览古东瀑布的经历，这说明它有相当高的知名度。我现场参观的感受，就是它处处流露出的环保理念，让我感到很亲切。要知道，20 多年前的桂林，像古东瀑布那样如此重视生态环境保护，如此大力传播环保理念的景点，几乎没有第二家。

　　虽然我多次参观东漓古村，但最近的一次感受最为愉悦。这次与其说是参观，不如说是做客，不是作为景区的客人而是作为东漓古村一位新村民的客人。这位新村民为广西师范大学教师胡澎博士。胡澎博士是山东人，本科毕业于景德镇陶瓷大学，在四川美院攻读硕士，在韩国攻读博士。所谓新村民，是相对于东漓古村依托的袁家村村民而言。胡澎博士已经驻村两年，她在村里创办了古•月工作室，从事陶艺、纤维工艺等艺术品创作。

　　我们参观了胡澎博士创作的工艺品，参观了胡澎博士自己种植的菜园，欣赏了胡澎博士及其邻居梁唐夫妇的美食、茶艺和香艺，胡澎博士的工艺品让我们感受到艺术家的艺术创造力，胡澎博士和梁唐夫妇的菜园、美食、茶艺和香艺让我们感受到艺术家对生活的热爱，以及蕴含在中国传统生活方式中的美。

　　多年来，我形成了一个理念，桂林不仅有甲天下的自然山水，而且有历代文人艺术家创造的同样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艺术山水，它由山歌、山水传说、山水园林、山水田园、山水诗、山水画、山水工艺、山水摩崖、山水戏曲、山水影像等构成。因此，我一直希望桂林能够引导世界各地的艺术家进驻桂林，使桂林成为一个有成千上万艺术家在这里生活和创作的山水艺术之都。这次参观，我可以说是真切感受到艺术家在山水之间生活和创作的情景。在大半天的闲聊中，胡澎博士有句话给我很深的印象，她觉得在东漓古村生活创作两年，每天最美的时候就是晚饭之后和早餐之前的时光。这是绝大多数旅游者未曾体验过的东漓古村的时光。我能理解胡澎博士的感受，那个时候，万籁俱寂，整个东漓古村几乎无人，胡澎博士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中感受到了绝大多数人在日常生活中难以体会到的自由，感受到了在山水田园中艺术创作的美好，感受到艺术即创作，创作即艺术，或者说生活艺术化，艺术生活化的人生境界。

　　一条清澈的河流，两岸葱茏的青山，生机勃勃的田野，掩映于桃红柳绿之间的漓水人家，这构成了东漓古村的诗意生活，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理想生活。胡澎博士的在场，使我想到，如果东漓古村能够邀请更多艺术家驻村，引进更多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打造一个中国农耕艺术村落，让艺术家创作能够为旅游者和艺术爱好者喜爱的自然艺术作品，这样的东漓古村或将成为桂林旅游乃至中国旅游一个新的亮点。

　　21 世纪以来，国家对桂林旅游高度重视，国际旅游胜地、世界级旅游城市，先后成为桂林全力打造的城市目标。

　　虽然新冠肺炎疫情还在肆虐，但人类对它的抵御能力也在不断增强。就此而言，疫情终将过去。不久前曾做过桂林旅游局局长的李志刚先生曾说过一个观点，旅游已经成为人类的刚需。我很认同这个观点。那么，在旅游日益成为人类刚需的时代，桂林旅游应该如何未雨绸缪？

　　作为在桂林生活工作数十年的文化人，我常常思考桂林旅游发展之路。桂林旅游最具竞争力的资源无疑是自然山水，在过去的千百年中，桂林自然山水为桂林带来的旅游资源可能已经达到极限。因此，我认为，桂林旅游如果还要继续发展，就不能仅仅着眼于量的增长，而应该着眼于质的提升。而桂林旅游品质的提升，一个重要的途径就是文化，就是艺术。旅游满足的是人类日益多元的人文需求。“山水＋艺术”的旅游体验，将使桂林旅游实现质的飞跃。正是在这个意义上，2022 年12 月开启的首届桂林艺术节，将成为桂林旅游发展一个新的起点，一个新的思路，一个新的境界。当然，桂林山水本身具有甲天下的品质，附着于这片山水的人文艺术是否也具有甲天下的品质，这仍然是一个重大的命题，它需要那些真正有品质有境界有创造力的艺术家破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