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田村”等地名的 文化人类学解读

　　最近在礼嘉庄仁厚先生指点下，再赴武进马杭、湖塘、遥观三镇交界处的白鱼寺作民间文艺田野考察。所谓白鱼寺，即过去的白鱼庙，过去以道教和民间信仰为主，现以佛教为主。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变更，则无需理会其中争论，一切都应从周边百姓需求入手，则一切都可理解，一切全都释然了。

　　听庄仁厚先生讲，几年前他曾来过此庙，看到庙东空地上有块无主大石碑静静地躺在那里，“四仰八叉、旁若无人”，颇为任性，甚感奇怪。而此碑即是现已移入寺中，由主持庙务的刘金妹婆婆通过不懈努力，好不容易找全全部碎片，努力拼凑而成的《重建白鱼庙记》碑。通过碑记，关于建庙历史、过程、功德、用度、留存等，我们可以得到很详细的信息。这对了解此庙在光绪、同治年间的毁坏、重修情况，甚至可以详细到每个殿宇具体修复时间、用度和过程，有着很大的帮助。

　　关于白鱼庙本身的内容，在此不作过多言说，后续文章另有论述。仔细研读碑文，我们发现这个古代曾被“巧城里土地穆下四五大王”管辖的区域，有着十多个特别有趣的地名。这些地名既是常州“以水为胜”水乡风貌的写照，也是南北文化交融，特别是北方移民长期、反复迁入实现百姓聚居的较好呈现，同时也是常州府城东南部乡村古来就是典型“圩田区”的文化明证。

　　当然，这些地名早已随着常州城市极速扩张和超高速城市化，在“城乡一体化”巨浪中消失殆尽了。可以说其中百分之十的地名均已不存，即便有也很难名实配对。后续随着老辈的逐渐逝去，则一切都会不再有人记起，一切都将成为不无遗憾的过往。所以，这些地名既以石刻方式，用较为固化形式留存下来，则自然也就成了地名、水和农业文化遗产，也是大运河和世界文化遗产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具有深入乡野毛细血管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

　　“荒田村”：此村可能曾是荒地，或因周边农户垦植而成新村落；或因战乱后由村落而成荒地，逐步恢复后依旧用灾中之名为名，意在记录这段难忘的历史；或者此地即为围湖造田之地，荒田就是围湖而得的无主田，体现某种古代激励拓荒的机制与文化传统，也就是移民或战乱文化记忆。

　　“捉狗墩”：此一地名实在“无法名状”，或许应该是此地确实异常荒芜，以至于需要捉野狗时才会去这个地方；或者此地人士特别孔武有力，捉狗是他们获得食物的一种方式，并逐步成为有别于周边村落的一种文化。

　　“盘松下”：这个地名，听上去特别日本，恍惚中似乎来到了东瀛。此村落里过去应该有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松。

　　“芳田村”：此田要多好、多丰收，或田边有西施，或田主人、村民要多爱此田，才能得到如此美名。当然，也有可能是“方”田之意，或“坊店”之谐音。

　　“螺蛳墩”：估计此水墩形状如同一个螺蛳，前面大后面小，小的部分是分水处。也可能此墩比较高，比较像一个竖着的螺蛳。当然，更有可能此地盛产螺蛳。

　　“北墅坟头”：此一地名让人感到，是不是有少数民族习俗在里面，“庄园”与“坟头”在一起，并不可怕，习以为常后，祖先就是如此近距离地保护着我们，我们才会如此安心。或者此地就是北墅人的祖茔地。

　　“长田埂”：此地田得有多长，田埂也很长，才能叫此名。有没有短田埂，可能也有；高、低田埂呢，估计也都有。

　　“张蝦岸”：此地一定同样荒芜，且靠近较大水域，水很深，很适合张“蝦”。用什么网张，什么人张，什么技术，则不得而知，总之肯定是个渔民聚落点，是个水产丰富的村落。

　　“跳板桥”：此一地名特别能体现江南水乡特点和稻作文明特色，穿一条跳板走过去，才是江南水乡的“日常”和细密的文化记忆。跳板桥，只有江南孩子才可以把它玩坏。此村肯定是个形制较长的村落，或者真有一座跳板桥。

　　“三家村”：三家村到处都有，城里有、乡村也有，此三家村是不是城里三家村和文化上被人贬低的三家村，不得而知。也可能早期移民，此村真的只有三户人家，或者战乱后只剩三户，一如青果巷古村，战乱后只剩下十八户一样。

　　以上均为断想甚或臆想，不是考证，也无从考证。或许只有回归过去产生此一地名的切肤“当下”，方能真正理解这些地名的生动意义。而这些地名真正有趣之处，就是有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流放西伯利亚乡村时所得大量民间故事所蕴含的真正民间性和生动性，也有被金所照亮拉伯雷《巨人传》中的人民性和生命力。所以说，生活永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精彩。这些地名的精彩，甚至超过生活本身，更是精彩中的精彩。

　　试想你从“荒田村”走过“捉狗墩”，好不容易逃过野狗追赶，在“盘松下”小坐后望见“芳田村”，有点心旷神怡。忘却烦恼后的你，开始在“螺蛳墩”摸螺蛳，在“北墅坟头村”搭伙炒点螺蛳，与“长田埂”的农人一起喝了点酒，话了话桑麻。临走前，你又张了点暇虎鱼，从“张蝦岸”穿一条跳板，由“跳板桥”来到“三家村”。在村里读书人簇拥下，鱼卖了个好价，开开心心回了家。临进村时，路过白鱼寺，听到里面有着美妙的江南丝竹声。正如庙里刘金妹婆婆说的那样，“他们一边吹笛，一边小鼓，滩锣也来助阵，最关键的是还会‘啊胡琴’，搞的是相当热闹”。于是，你在江南生活，也就感觉不到寂寞，一切美好也由此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