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作平专栏│自贡龙凤山2016年4月30日自贡新闻西秦会馆
自贡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山城,当然山得不像重庆那样重口味。它是一种小清新的山,以老城为例,方圆几平方公里范围内,钟云山、大安寨、营盘山、富台山、龙凤山,几座绵延的低山此起彼伏,遥相呼应。
这其中,龙凤山位于市中心。山的一侧是釜溪河和交通。著名的王爷庙则座落在山脚下,距王爷庙不远的山腰,有一道“还我河山”石刻,是同样著名的倒戈将军冯玉祥先生手笔。山上林木苍翠,鸟雀繁多,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便辟为公园。山的另一侧是市区。与龙凤山相依为邻的去处有两个,一是飞檐高耸的盐史馆,一是幽深迂回的防空洞。而它们,都是我曾经的旧游之地。盐史馆原名西秦会馆,原是清朝时在自贡经营盐业的陕西籍盐商兴建的会所。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里,盐一直是国家专控商品,自贡因盐而兴,因盐而富,经营盐业的商人都是些富得流油的大款,因此这座盐商俱乐部便修建得堂皇而精美:它融明清宫廷建筑与民间建筑风格于一体,庭院疏朗,曲廊回合,额枋、栏杆上随处可见的木雕、石雕精美绝伦。盐史馆右侧,地势渐渐抬高,那便是通往龙凤山的。两三百米外的龙凤山麓,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子,是为龙凤山隧道,又称防空洞。几百米的隧道一端连接盐史馆,一端通往交通。隧道里,除了主道外,还有若干面积不等的岔洞,是用于防空避警的。和平年代,无空可防,隧道里便开设了若干商铺和舞厅。那时候,我的一个姓余的中学同学,租住在龙凤山的一座破房子里,隧道中的舞厅,便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余同学一辈子以胆大而著称。上中学时,他欠下了镇上餐馆几百元酒钱,这在当时无疑是个大数字。忽然有一天,他当兵去了,三年兵役服满回来,在街上,那家餐馆老板一把拉住问他要酒钱,他跌脚大怒,自己根本不姓余,老板你认错了人。盐史馆和防空洞紧邻龙凤山,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龙凤山的一部分。在盐史馆和防空洞的对面,有一条只有两百米长的偏僻小巷,先前叫做牛屎巷——其得名之由来,是因井盐业时代的自贡,采卤制盐需要大量水牛作动力,这里便是牛屎成堆的牛市了。后来大约嫌牛屎巷太过俚俗,遂更作了一个毫无特色的名字:安全巷。安全巷深处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是一家只有二三十个人的单位。在离开东锅夜奔成都之前,我曾在这里打过一年工。小巷,院子幽寂,我常伏在窗前的办公桌上,用公家的稿纸写私人的诗文,再用公家的信封装了,寄到公家的报刊去发表,以便赚取几文私人的稿费补贴家用。单位头儿姓黄,宽皮大脸,声若洪钟,好酒善饮。巷子更深处有一株虬须苍劲的黄桷树,树下的木楼里是一个小小的酒家。有一次,我和黄头儿假座小酒家饮酒。两三碟家常小菜加一钵豆腐汤佐酒,顷刻之间,竟已喝光两瓶。黄头儿吃得口滑,只顾要吃,我却暗自心惊,阮囊羞涩,一盘菜要吃去三百字,一瓶酒要喝掉一千字,如何不心惊肉跳呢?又有一次,和另一帮朋友在那里吃酒,女儿还小,吵着也要去,我只得一手抱了女儿,一手和朋友猜拳行令。这回吃的是,没有后顾之忧,一桌人都吃得意气风发而又理所当然。后来,几个朋友被我先后喝得伏倒桌上,我遂把女儿扛在肩上,摇出逼仄的酒楼,穿过灯火黯淡的小巷回家。其时已是深秋,风从龙凤山的方向吹来,头上的黄桷一阵骚动,折下无数叶片,在风中打着旋儿,整座秋天的城市,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疲惫样子。随着新城区的崛起,原本是市中心的龙凤山一带,已彻底沦为被边缘、被冷落的老城区。楼台深锁的盐史馆,破败失修的防空洞,人去楼空的安全巷,以及它们的核心,那座被命名为龙凤山的、草木愈加葳蕤的小山峦,它们全都属于渐渐遗忘的昨日。这样的老城 区宜于回忆,宜于跟随旧日记里的蛛丝马迹,重回昨天那些曾经鲜活的现场。一晃,离开自贡十余年了,也就是说,龙凤山的树木一定更加高大了,树下的野花一定也更加繁茂了。生命的秘密 显然就深藏于回忆之中。当我用文字抚摸从前,那些可笑的抑或可爱的旧日子,它们就像一群乌鸦,慢慢地汇聚而来。当鸦群腾空而起,生命的意义或许正在于那稍纵即逝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