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桥桂林故事 秦似与桂林

　　秦似（1917－1986），原名王缉和。作家、语言学家。广西博白人。1940年在桂林任《野草》月刊主编。后任香港《文汇报》副刊编辑、《野草》丛刊主编。建国后，历任广西省戏曲改革委员会主任，广西省文联、广西省文化局副局长，中国语言学会理事。是中国文联委员、广西语文学会会长，广西壮族自治区第四、五届政协。著有杂文集《秦似杂文集》等5种，韵书《现代诗韵》，文学评论集《两间居诗词丛话》，语言文字学著作《汉语词族研究》，剧本及人物传记《沈括》《巴土特传》等10余种，翻译小说《人鼠之间》等4种。

　　广西文化界有一对文人父子，博白人，父亲是王力，儿子是秦似。抗战时期，王力主要生活在昆明，在西南联大任教；秦似主要生活在桂林，编辑杂文刊物《野草》。

　　《野草》是桂林文化城众多期刊中较为著名的一种，创办这本刊物的是夏衍、宋云彬、聂绀弩、孟超和秦似五人。前面四人年龄都比秦似大、知名度更比秦似高。1940年《野草》创办，秦似才23岁，是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

　　《野草》这个刊物的名字来自鲁迅的散文诗《野草》，顾名思义，刊物继承和发扬的是鲁迅的杂文传统。刊物虽然是五人创办，但当时夏衍是《救亡日报》总编辑，宋云彬是文化供应社编辑部主任，聂绀弩是《力报》副刊负责人，孟超是国防艺术社总干事，秦似是《野草》唯一的专职编辑，负责组稿、印刷、发行所有事务。

　　王力父子皆是天资极高的人。在从文之前，秦似先后考上过三所大学，分别是中山大学电机系、勷勤大学数学系和广西大学化学系，最后是因为日机轰炸广州，他选择了就读还在梧州的广西大学化学系。在广西大学上了一年学之后，秦似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离开广西大学，开始到社会上闯荡。

　　最初，秦似在贵县主编《贵县日报》副刊，同时在贵县中学兼上语文课，后来受生活书店委托，帮助生活书店在贵县转运书刊，并办了一个“抗战书报供应社”，进行文化的传播。

　　因为从事书刊转运，秦似获得了一套《鲁迅全集》，这套鲁迅的书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学习鲁迅的文风，开始了杂文写作。

　　他将文章寄到桂林《救亡日报》，夏衍读到后，颇为欣赏，即在《救亡日报》上发表。由于秦似投稿没有署真名，也没有写联系地址，因此，《救亡日报》只好在报纸上刊登启事，寻找秦似。于是，1940年4月，秦似从贵县到了桂林，最初住在生活书店，不久搬到漓江东岸訾洲的一个竹棚房子居住。夏衍为他找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根据夏衍的回忆，是孟超建议办一个杂文刊物；而秦似的回忆，这个建议是他向夏衍提出的。无论是谁提出，最后《野草》的专职编辑仅秦似一人。

　　前线和敌占区正在一枪一弹搏击敌人，在后方倒有人穷奢极乐，富丽豪华，坐汽车上馆子，运私货发大财，口里说的是抗战建国，心里想的甚至手里做的却可以是抗战建家。这些人只感兴致于“叫我如何不想她”或“山在虚无飘渺间”之类的女声独唱，文学当然是多余的。

　　根据《秦似传》记载，《野草》在桂林一共出了三年29期，最初每期印三千份，后来增加到一万多份，最多的时候达到三万多份，成为桂林文化城发行量较大的刊物之一。根据秦似本人的回忆，远在延安的也注意到桂林的《野草》，专门嘱人每期给他寄两份。

　　夜雾和稀薄的水分无法滋育出太美满的花果来，而且为了避免四周酷热的蒸发，这颗生长在干旱地带的草，也就不能够指望有肥大的嫩叶而是不得不把叶子变得像针一般的形状，来求取苦酷条件下的生存。然而两年来，却得到一些爱好的读者，这在我们是十分欣幸的。从接到的来信中记得那么感动了我的是有一回外省一个难童保育院的小朋友，问我们可不可以写一篇文章，代他们呼吁一下，历举出他们的院长如何贪污，给他们吃混沙子的饭；又一回是一个远地的读者，来信说无法按期买到，每设法借来一本，就从第一页到末尾一口气读完，翻过来又再重读一遍。希望我们能够带他妥寄一份。每看到这么热情而近乎偏爱的来信，内心总感到躇踌，干旱得太厉害的地方，仙人掌也只好权充盆景，这可能是有的吧，但，所以还有一些人喜爱，我想恐怕多半是由于结成针刺的叶不曾放过这些妄自尊大的害虫，当它们正嗡嗡营营得意嚼着地面上仅存的绿采的时候，这些针刺也偶尔伤损他们的翅脚之故。而从不肯看一下地面的“超人”们，来到平野上，也确有被芒刺戳破过皮肉，时过境迁，到现在还或明或暗怀着愤恨的。

　　1943年6月，《野草》被查封，秦似夫妇同到桂林良丰的道慈中学教书，不久被辞退，仗义的田汉将秦似请到家里住，并介绍秦似为四维平剧团儿童班上文化课维持生活。

　　《野草》刊登了大量的杂文，其中一些成为中国现代杂文的名篇，比如聂绀弩那篇《韩康的药店》就是在《野草》刊登的。

　　《野草》不仅杂文影响大，而且，《野草》还刊登了不少漫画，漫画家余所亚那幅《前言马瘦，后方猪肥》的漫画，也是在《野草》刊登的。

　　秦似不仅编辑杂文刊物，而且写作杂文。他的杂文成就是得到文学史家承认的。王瑶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唐弢的《中国现代文学史》、钱理群等人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等权威中国现代文学史，都给予秦似杂文一席之地。

　　我曾经阅读过秦似抗战时期的一些杂文，说实在的，他的许多杂文都不好懂。不好懂的原因不是因为文字的艰深，而是因为秦似杂文与当时的时代关系极为密切，涉及那个时代大量的人、大量的事、大量的文，由于我们已经远离那个时代，对那个时代许多人、事、文都不够了解，进而，秦似的杂文就变得不那么容易理解了。

　　虽然秦似杂文不那么容易理解，但秦似杂文的战斗性却是很容易感受到的。他在杂文中，经常会对当时一些名作家的作品发起论辩，包括林语堂、沈从文、陈铨、陈西滢等人，充分显示了秦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

　　秦似的杂文之所以得到文学史家的认可，与他杂文所传达的那种“追求真实”的努力分不开。如果说当时有些文坛名家对社会现实尚有粉饰，对人生疾苦还有回避，那么，秦似则直面现实，揭露病苦。这正是鲁迅的杂文传统。

　　在编辑《野草》刊物的同时，秦似还编辑出版了《野草》丛书15种，包括夏衍的《此时此地集》《长途》、聂绀弩的《历史的奥秘》《蛇与塔》、孟超的《长夜集》、司马文森的《过客》以及秦似本人的《感觉的音响》，这些杂文集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重要作品，保存了那个时代的历史记忆和思想锋芒。王瑶在他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中这样评价秦似的《感觉的音响》：“秦似的《感觉的音响》分四辑，第一辑为随感，第二集是论述妇女问题的，第三辑是关于文化方面，第四辑是关于历史时事的。所论虽不能说深刻入微，但直书所见，也很有启发读者的作用。”虽然说这个评价不能说很高，但能够被王瑶纳入文学史的视野进行评价，已经殊为不易。

　　秦似不仅是杂文作家，而且也是中国传统戏曲的爱好者。桂林文化城期间，秦似经常跟随田汉到高升戏院看戏，1944年2月到5月，桂林举办了当时在全世界产生影响的西南剧展，秦似是西南剧展十人评议团的成员之一。这十人是田汉、孟超、陈迩冬、骆宾基、洪遒、华嘉、秦牧、周钢鸣、韩北屏。我不曾读过秦似西南剧展期间的剧评，却读过多年后秦似写的《想起欧元霞》这篇短文。欧元霞是著名的湘剧演员，抗战时期经常在桂林演出，其中最为观众喜欢的是《杀惜》，演的是宋江杀惜的故事，秦似写道：

　　他已是年近六旬，但每一上场，观众就屏息绝响，全神贯注。他的嗓子是沙哑的，但每一句台词都很有分量。特别在找公文袋时“呀”的那几声，表现出宋江非常着急而又极力隐忍的心情，舞台气氛浓郁得很。而当他回忆公文袋如何失落时，从开门，解下袋子，睡觉时压在枕头下面，到起来后挟在腋窝，一开门，却掉了下来，这一连串的复叙性的虚拟动作，都节奏分明，线条劲朗，没有丝毫的懈忽可寻。别的演员演这一节时，这一切过程也做了，但却很少有能如他那样，给每一个细节注入真实的感情，恰到好处。这一场戏，从此就进入了，而欧元霞在写休书和刺杀上，也都做到了既有激烈的情绪，又毫无过火的地方，堪称炉火纯青的化境。

　　这段写表演的文字，既逼真，又生动，把一个戏曲演员的艺术功力写得如在眼前。从这段描写可以看出，秦似不仅文章好，而且会看戏，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戏剧的内行。

　　西南剧展后不久，桂林疏散，秦似认为自己应该留下来坚持敌后抗日，一直到9月份，才挤上桂林开往柳州的火车，但柳州也面临疏散，秦似夫妇只好到象县中学教书谋生，后又到了宾阳，最后回到了家乡博白中学教书。

　　1955年，秦似担任广西省文化局副局长。1957年，秦似在他的不惑之年遭遇人生重大挫折，停职反省，撤销党内外职务，下放玉林当农民。1959年，秦似重返桂林，在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并担任中文系副主任。

　　回到桂林，秦似重新开始了他的杂文写作。1962年，他在《桂林日报》开了三个杂文专栏：《杂谈杜甫》《花边漫笔》《晴窗随笔》。他还开始游记散文的写作，写作了《碧水青峰九十里》《桂林新洞记》等名篇佳作。因为家学渊源，秦似的旧体诗词也写得很好，当时广西师范学院中文系主任冯振说：“全系诗词写得最好的人就是秦似。”除了旧体诗词，秦似还为桂林各景点题写了一些对联。

　　作为教师，秦似在广西师范学院开设过音韵学课程。1963年，广西师范学院邀请王力到桂林讲学，作为儿子，秦似自然担起了陪同的职责。这一陪就是一个多月。王力讲的是音韵学，秦似虽然有家学，对旧体诗写作极有兴趣，但毕竟没有受过音韵学的专门教育，经与父亲商议，并征得北京大学和广西师范学院两所大学的同意，专程到北京大学跟随父亲研究汉语音韵学。他在北京大学整整学了一年，算是得到了王力的真传，回到桂林后，在广西师范学院开设了音韵学课程，后来还撰写了《现代诗韵》一书，1975年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成为那个年代颇为畅销的专业著作。

　　1973年，秦似从广西师范学院调到广西大学，从桂林到了南宁。他在广西师范学院任教14年，作为创作和学术两方面皆有成就的教师，深受学生的爱戴，他在叠彩山的家，是许多青年学子喜欢造访的地方。如今，他的那些学生，年轻的也已经年过七旬，其中不少成为八桂大地高等教育的精英，在他们的各种回忆文章中，经常可以看到秦似的音容笑貌。